英国备受爱戴的国宝——医疗服务为何分崩离析?

大多数冬天，头条新闻都警告说，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(NHS)正处于“崩溃的边缘”。警报一遍又一遍地响。但当前的危机已经敲响了比以往更响亮的警钟。

“这一次感觉不一样，”自1989年以来一直在NHS工作的医生彼得·内维尔(Peter Neville)说。“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。”

直到最近还难以想象的场景现在已经变得司空见惯。医院已经超负荷运转了。许多病人不在病房里接受治疗，而是在救护车后面、走廊、候诊室和橱柜里接受治疗——或者根本就没有。“这里就像一个战区，”利物浦一家医院的NHS工作人员告诉CNN。

这些故事得到了数据的证实。去年12月，英格兰有5.4万人不得不等待超过12个小时的紧急入院。根据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(NHS)的数据，在大流行之前，这一数字几乎为零。在中风或心脏病发作等“二类”情况下，救护车的平均等待时间超过了90分钟。目标是18分钟。在截至12月30日的一周内，死亡人数比5年平均水平多1474人(20%)。

救护车工作人员和护士就工资和工作条件举行了一系列罢工，最新的一次罢工发生在周一。未来几周还会有更多的计划。上个月救护车罢工前夕，代表英格兰NHS组织的NHS联合会首席执行官写信给政府，警告NHS领导人担心他们当天“无法保证患者安全”。作为回应，政府卫生部长建议公众避免“危险活动”。

虽然NHS以前也经历过危机，但今年冬天带来了一个新的现实:在英国，人们在紧急情况下无法再依赖医疗服务。

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久成立的NHS，被许多人以近乎宗教般的崇敬对待。2012年伦敦奥运会期间，英国人为它跳舞，疫情期间为它鼓掌。“我们的NHS”是国家自豪感的源泉。

现在，它正在瓦解。长期以来，英国人民和政府之间一直有一个隐性契约:纳税和缴纳国民保险(National Insurance)，以换取在使用地点免费的医疗服务。

但是，随着税收负担有望达到自NHS成立以来的最高持续水平，英国人正在为一项越来越不能及时获得的服务支付越来越多的费用。

在欧洲其他地方也可以看到一些这样的压力。最近几个星期，法国和西班牙的医生都举行了罢工，因为在通货膨胀达到几十年来最高水平的情况下，许多国家都面临着为日益老龄化的人口提供医疗服务的问题。

然而，人们担心NHS的状况比国际同行更糟，CNN采访了一些专家，他们担心自己正在目睹服务的“崩溃”。

那么，英国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?

新型冠状病毒肺炎

当Covid-19来袭时，NHS进入了全面的危机应对模式，从整个组织中调集人员和资源来照顾患者。

但是，对于NHS的许多人来说，Covid-19仍然是一场尚未摆脱的危机。

在大流行最严重的时期，许多常规做法被暂停。数百万次手术被取消。NHS的“积压”已经膨胀。11月的数据显示，英国有超过700万人在医院等候名单上。

今年冬天，新冠肺炎和流感的“双重性”继续给运力带来额外压力。

财政研究所(IFS)的经济学家本·扎兰科(Ben Zaranko)在接受CNN采访时表示，对当前危机的解释“必须从考虑Covid-19开始”。他的工作重点是英国的医疗保健系统。“一个简单的事实是，医院的病床被新冠肺炎患者占用，这意味着这些病床不能用于其他事情。”

Covid还对NHS的工作量造成了压力。扎兰科说:“如果你把工作人员花在采取感染控制措施、穿上防护设备、把病房里的患者和非患者分开的时间加起来，这可能会阻碍系统的整体生产力。”根据财政研究所的分析，NHS员工的患病率也远高于大流行前。

但是，在与大流行的斗争中，英国并不是唯一一个，但它受到的打击似乎比可比国家更严重。

尽管现在NHS的医生和护士比新冠肺炎之前更多。根据IFS的一份报告，即使在调整了员工因病缺勤后，与2019年相比，咨询师增加了9%，初级医生增加了15%，护士增加了8%。

然而，NHS治疗的患者比大流行前要少。

“似乎是系统的各个部分不再适合在一起了，”Zaranko说。“这不仅仅是有多少员工和多少钱的问题。重要的是如何使用。”

资本支出

尽管自大流行以来增加了资金，但英国仍在追赶，批评人士称，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(NHS)在十多年来一直资金不足。

内维尔是一家医院的顾问，他认为2008年是他在NHS工作30多年来见过的“最好”的一年。到那时，NHS已经享受了近10年的投资大幅增长。等候名单大幅减少。一些人甚至抱怨预约医生太快了。

“1997年工党政府上台时，他们向NHS注入了相当多的资金。它使我们能够任命足够数量的工作人员，并排在我们的候补名单上，”内维尔告诉CNN。

但这种投资水平并没有持续下去。为了应对2007-2008年的金融危机，2010年在联合政府中当选的保守党开始实施紧缩计划。预算被削减，员工工资被冻结。对于内维尔来说，接下来的十年见证了系统的逐渐“侵蚀”:“缓慢，微妙，但仍然在发生。”

根据健康慈善机构健康基金会的分析，2010年至2019年期间，英国人均每日医疗支出为每年3005英镑(合3715美元)，比欧盟14国(2004年之前加入欧盟的国家)人均3655英镑(合4518美元)低18%。

根据健康基金会的分析，在此期间，资本支出——用于建筑和设备的金额——特别低。英国人均核磁共振和CT扫描仪的数量远远低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(OECD)的平均水平，这意味着工作人员经常不得不等待设备可用。

医院床位尤其稀缺。独立智库国王基金的分析显示，在过去30年里，英国的床位数量减少了一半以上，从1987年的约29.9万张减少到2019年的14.1万张。

国王基金的首席分析师Siva Anandiciva告诉CNN，这种下降的部分原因是“护理模式的变化”。随着技术和治疗的进步，人们在医院的时间减少了，减少了对床位的需求。1997年至2010年执政的上一届工党政府也削减了床位数量，尽管在其他方面增加了投资。

“你可以不断减少病人住院的时间，”Anandaciva说，但最终“你会接近一个最小值。如果你继续削减床位数量，就会开始出现绩效等问题。”

经合组织(OECD)的数据显示，在财政紧缩期间，床位数量继续减少，导致英国的人均床位数量比几乎所有发达国家都要少。

“很长一段时间以来，我们都知道我们没有足够的床位，”Anandaciva说。但他补充说，削减仍在以“效率”的名义进行。

虽然低床位数被视为“成功”的标志，表明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(NHS)正在高效运转，但令人遗憾的是，这让英国对Covid-19这样的冲击准备不足。在他的分析中，使NHS在一种情况下“高效”的因素，在另一种情况下却严重低效。

社会关怀

病床短缺问题更加严重，因为许多住院患者不再需要待在医院，因为他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。

牛津大学约翰·拉德克里夫医院(John Radcliffe Hospital)的医生安格斯·利文斯通(Angus Livingstone)说:“我曾经遇到过一位病人，从身体上和医学上都可以回家，但却在原地等着出院，最长的时间是四周。”

这个问题是由另一个领域的危机引起的:社会保障。本来可以出院的病人最终还是留在了医院，因为他们无法在家庭环境中获得更适度的护理，因此无法安全出院。

在英国的医疗体系中，卫生和社会保健是两个独立的部门。保健由国民保健制度提供，而社会保健则由地方议会提供。与NHS不同的是，社会福利在使用时并不是免费的:它是定量分配的，并进行经济状况调查。

长期以来，人们一直呼吁整合这两个体系，因为其中一个体系的危机会影响到另一个体系。

内维尔说:“如果你允许我们重新获得目前被等待社会护理的人占用的大量床位，那么我非常有信心，急症室和外面等待的救护车几乎会在一夜之间消失。”

“当人们问我，‘你想把NHS的钱放在哪里?“我的回答是‘我不想把它纳入NHS。我想把它放在社会福利机构。’”

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——最新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，英格兰和威尔士近19%的人口现在是65岁或65岁以上——对社会护理的需求也在增加。但面对人员短缺、成本上升和融资压力，该行业难以提供这种服务。

护理工作很累人，报酬也很低。国王基金的分析发现，大多数超市的时薪更高。因此，该行业8月份报告有16.5万个职位空缺，或许并不令人意外。

人员配备

NHS也报告了惊人的空缺数量，截至9月，约有13.3万个空缺职位。

这指向了更深层次的危机:士气。

在东伦敦一家医院完成基础课程的医生Jatinder Hayre告诉CNN，士气“处于历史最低点”。他说，员工们“压力大、疲惫不堪、疲惫不堪”。“这件事似乎没有尽头。”

海尔说:“当你早上走进医院时，你会听到病人们在走廊上排队，他们充满了悲伤、沮丧和不满。”

“你感觉很糟糕，但你无能为力。你是在和一个正在崩溃的体系作斗争。”

海尔说，大多数时候，“大约有40到50名病人在走廊上排队”，因为病房里已经没有空间了。“这是不合适的。这不是一个安全或有尊严的环境。”

由于无法提供可接受的护理标准，许多工作人员士气低落，开始考虑他们的选择。在海尔所在的医院，“每天的职场谈话都是，‘我们要走了吗?’”

曼彻斯特一家医院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初级医生告诉CNN，她已经决定加入越来越多的出国工作的NHS医生行列。她计划今年夏天搬到国外，去一个能为医生提供更好薪酬和工作条件的国家工作。

大学时和她一起生活的8位医生中，有6位已经离开。“他们都去澳大利亚了。他们很喜欢，”她说。只有一人计划留在英国。

医科学生正警惕地关注着他们未来工作场所的恶化。

在纽卡斯尔大学(Newcastle University)学习医学的埃里德·加勒特(Eilidh Garrett)说:“对我认识的每个人来说，在某个时候，他们去澳大利亚或新西兰几乎是必然的。”她正在考虑参加在加拿大当医生的考试。

对许多年轻医生来说，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。“我想到了我最亲密的朋友。如果我去另一个国家治疗别人最亲密的朋友，而我的朋友在英国看病都很困难，这真的很令人心碎，”加勒特告诉CNN。

与此同时，2016年英国脱欧的投票结果可能对这种情况没有帮助。纳菲尔德信托健康智库11月发表的研究发现，长期以来护理和社会护理人员短缺“因英国脱欧而加剧了”。

研究人员发现，对于在NHS工作的医生来说，情况“更复杂”。报告称，虽然总体上“欧盟的数字保持相对稳定”，但数据表明，自英国脱欧以来，来自欧盟和欧洲自由贸易联盟国家的专家注册放缓，特别是在麻醉等某些专业领域。

厄运循环?

令人担忧的是，这些问题得不到治疗的时间越长，情况就会越糟。

当病人最终被看到时，他们的治疗需要更多的时间，迫使他们的后继者等待更长的时间，因为他们的病情越来越重。

“就系统性能而言，感觉我们已经超过了临界点，”Zaranko说。“一段时间以来，NHS的表现一直在逐渐恶化。但最近几个月，我们的情况已经急转直下。”

目前尚不清楚NHS如何重新站稳脚跟。有人将这次危机与上世纪90年代服务业迅速恶化的时期相提并论。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(NHS)状况不佳，但在工党执政期间，经过了10年的历史高投资后，恢复了其服务水平。

如此大规模的注资不太可能被复制。政府在11月公布的最新预算显示，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在未来两年的实际支出平均仅增长2%。

“我们认识到NHS面临的压力，因此宣布了高达2.5亿英镑(3.09亿美元)的额外资金，以立即帮助减少医院床位占用，缓解A&E的压力，并解锁急需的救护车移交，”卫生和社会保障部的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告诉CNN。

声明还说:“这是在5亿英镑(6.18亿美元)出院基金的基础上，用于加快病人安全出院，推出虚拟病房，腾出医院床位，减少等待时间。”

政府和护士工会之间的薪酬谈判迄今没有成功。据英国媒体报道，首相里什·苏纳克可能正在考虑提供1000英镑(1236美元)的一次性艰苦津贴，以试图解决争端，但许多人认为这低估了危机的真实性质。

“我听到的都是贴膏药。”纳威说。“这让我们都很沮丧。”